一代充游戏QQ群内“00后”显示占比超六成。
部分淘宝店家向未成年人网游账号提供代充。
今年寒假期间,一名10岁小孩在某电商平台消费了8000多元,用于购买游戏“迷你世界”的虚拟币,其中平台商家赚取了1000多元的差价利润,余下的钱则以“迷你币”的形式充到了孩子的游戏账号中,远远超过未成年人充值限额。在游戏防沉迷新规之下,南都记者调查发现,各类平台提供的游戏代充服务,成为了未成年人绕过防沉迷机制的渠道。
利用恶意退款漏洞
玩家充值是游戏企业的重要收入来源,玩家为了获得或升级游戏材料、道具、角色皮肤等元素,往往会花钱购买虚拟资产,游戏行业“氪金”一说随之诞生。
南都记者了解到,游戏代充服务最初活跃在电商平台,后来社交平台和以“Bigplayers”和“交易虎”为代表的代充APP成为了游戏代充的新战场。南都大数据研究院发起的民调显示,将近五分之四的受访者表示,在淘宝、闲鱼等电商平台看到过游戏代充服务,超过三分之二的受访者接触过交易虎、Bigplayers等游戏代充APP,另有近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表示在QQ、贴吧等代充平台看到过游戏代充。
“点券直充七折”“超低价代充”等宣传语在电商平台中被代充商家广泛使用。如在某大型电商平台搜索“游戏代充”,返回结果的商品销量数以万计,热门游戏在该平台上均能找到代充服务。
社交平台上的代充服务更是层出不穷。如贴吧“代充吧”内粉丝达3.4万,代充服务提供者纷纷在帖子内附上自己的信用证明来吸引玩家。此外,还能发现许多标题为“收充值徒弟,包技术,包教会”“收大量苹果ID,佣金可观”“求国外ID合作”等帖子。
代充商家是如何实现低价代充的?上海协力(杭州)律师事务所律师曾祥欣向南都记者表示,代充的种类复杂,在相同的交易形式下,既有可能是盗刷信用卡类的金融诈骗,也有可能是内部人员利用职位之便篡改服务区数据,还有可能是普通商家利用针对特殊情况的优惠充值渠道赚取利差。
不少代充商家抓住了礼品卡、汇率、退款和黑卡等漏洞或渠道。据了解,海外流行的礼品卡常会随着一些活动赠送或者打折出售。代充商家可通过国外账户或虚拟地址使用这类国外礼品卡,对国内游戏进行充值,以赚取中间差价。因此才会有代充商家在网络上发布“求国外ID 合作”“求大量礼品卡”等相关内容帖。苹果礼品卡和谷歌礼品卡是代充商家最常用的礼品卡渠道,在电商平台和社交平台搜索“礼品卡”“某国礼卡”均能发现大量的倒卖礼品卡的商户。
在苹果应用商店,虚拟商品在每个国cf卡盟家有相对固定的定价,不会因实际汇率变动而频繁改变,因此国内代充商家常以采购虚拟商品或低价礼品卡的形式,来为国内用户充值,赚取其中的汇率差。
北京雷腾律师事务所律师王军义向南都记者表示,如果代充商家以赚取汇率差的方式完成代充,涉嫌私自买卖外汇、变相买卖外汇、倒买倒卖外汇或者非法介绍买卖外汇行为的,将面临外汇监管机构的警告、没收违法所得、罚款等处罚,构成犯罪的,或将被追究刑事责任。
恶意“退款”也备受代充商家青睐。南都记者了解到,玩家如果将账号密码给了商家,代充商家帮玩家充值后会进行退款操作,这一系列操作是为了钻苹果“退款政策”的漏洞。苹果应用商店为了保护消费者权益,可以在满足一定条件下进行退款服务。整个“退款代充”的流程为:玩家以低于正价购买——提交账号密码——代充使用正价在官方充值——玩家收货——代充申请苹果退款——全额收回充值金额。在“退款”操作下,玩家如若被查出恶意退款行为,可能会被扣除相应道具或封号处理,但代充商家却不担责任,甚至拿到退款即跑路。此外,退款操作时,代充商家会索取玩家的苹果ID和密码,用户信息完全泄露。
调查发现,代充行业还存在着“黑卡代充”渠道。“黑卡”即为来路不明的信用卡。部分违法分子窃取公民信用卡账号信息,卖给代充商家,代充商家再在苹果系统内进行盗刷。在进行“黑卡”代充时,代充商家会询问玩家的游戏账号和密码,将游戏账号转移到自己的iOS设备上,然后用绑定了黑卡的id充值。代充商家盗用从黑客低价购买到的黑卡信息,在卡主发现被盗挂失的这段期间,卖家可以随心所欲刷卡。“黑卡代充”的价格往往远低于原价,封号风险最高,其中还涉及盗刷信用卡等直接触犯法律的行为。
王军义律师向南都记者表示,这类非法行为一般在非法获得境外信用卡、利用境外信用卡预授权功能、绑定苹果手机、在苹果应用商店完成盗刷的场景下比较多见,应用商店的非实时结算机制给不法分子可乘之机。王军义建议,除了对这类买卖信用卡以及进行诈骗等非法犯罪行为进行严厉的刑事打击外,游戏开发商、运营商应该通过技术手段提高对异常充值行为的识别能力,提高风险防范能力,对充值频率、充值地点等明显异常的情形,及时做出应急处置,甚至做出限制或者禁止行为。
从业者暗含“内部人士”
在五花八门的代充方式下,玩家在社交平台和电商平台通常接触到的是“中间商”,该中间商是非法代充从业者和玩家的桥梁,他们进行宣传和接单工作。中间商接到玩家的下单付款后,会将单子转到从事代充行业的人员手中,非法代充从业者则会通过已获得的代充渠道为玩家充值点券。
“一个币一个币地刷,不会被发现”“有自己的内部交易群,入群需交3W”,有业内人士向南都记者表示,在代充从业者中,不少游戏公司的“内部人员”活跃其中。部分游戏运营商有丰富的员工福利,例如优先获得测试资格或在计费时提供大量折扣。内部职员可以利用该福利,将低价购买的游戏“点券”等原封不动地高价出售给第三方平台来赚取差价。其可以利用特权和程序来无成本刷“虚拟币”或“虚拟道具”等游戏元素,再通过直充或账号内转赠的方式实现低价代充交易。
在各大电商平台上,可以发现许多经营5年以上的代充店家,标榜自己是“正规渠道”。南都记者查证过程中,在社交软件上发现数条内容为“XX旗下游戏代充,各大平台代充,懂得人来聊”的相关帖子。
未成年人无限制代充
对于未成年人选择游戏代充的原因,绝大多数受访者认为是防沉迷限额,四分之三的受访者认为代充的价格低、优惠多；亦有超过一半的受访者认为代充商家的营销花样会吸引未成年人进行游戏充值。
还值得注意的是,近九成的受访者反映游戏平台对于其他玩家赠予未成年人账号道具、点券红包的价值未设置上限,这导致代充可以通过“赠予”的方式无限量给未成年人账号充值；八成多受访者认为游戏平台应在每次充值时设置人脸识别,以确认是玩家本人充值,而非代充；亦有超过60%的受访者认为游戏平台存在技术漏洞。
南都记者在某电商平台实测,以“迷你币”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发现存在大量提供代充值服务的商家。随机进入一家,记者提供未成年玩家的迷你号,付款128元之后,商家口头询问“充值业务需要您回答是否成年且是否知晓虚拟商品一经充值无法退款”,得到“是”的答复后,充值成功到账(实际到账116元)。商家全程并未让提供任何证明材料或信息辅助核实身份。记者核查发现,通过该代充渠道,年仅10岁的未成年人游戏账号确能收到充值超额的游戏虚拟币。
在其他电商平台内,南都记者也发现,代充商家只会在商品详情页面表明“未满18岁禁止消费”,或口头询问买家是否成年,并不会进行有效的身份验证,未成年人轻易实现充值。这与南都本次民调结果一致:超过85%的受访者认为商家不会杜绝未成年人使用代充服务。
而在社交软件上进行交易,更无需进行任何实名认证,未成年人代充行为并不少见。一名为“桃园绵绵子”的贴吧用户发布了一则代充帖,表示能8-8.5折代充多款网游,并附上了微信号及QQ二维码。南都记者扫码加入了“绵的1群”,群内多达1873人,是一个代充商家和玩家的线上交易群。值得注意的是,群成员信息显示00后用户占比超过六成。
民调数据显示,超过九成受访者认为代充会超过未成年人游戏消费限额,使未成年人过度沉迷游戏；绝大多数受访者认为代充使得很多未成年人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支付大量金钱。
平台调查
淘宝商家装饰性提示“未成年人禁充” 10岁账号代充直接到账
平台针对举报投诉回复“不成立”,称无硬性打击措施
2018年6月,淘宝发布公告关闭“网络游戏点卡>>手游充值”二级类目,在关闭期间,若卖家通过其他方式再行发布手游第三方代充商品或服务,则依照《淘宝规则》发布未经准入商品规则进行处置。
但南都大数据研究院调查发现,淘宝不仅有大量游戏代充商家商品,未成年人游戏账号代充也轻易实现。不仅突破了防沉迷规定限额,也存在不同程度的风险。
平台商家提供各类代充服务
南都大数据研究院今年4月发布民调显示,将近80%的参与调查者表示,在淘宝等电商平台看到过游戏代充服务。南都记者在淘宝以“游戏代充”为关键词进行搜索,便有大量商品涌现,这当中不仅有热门游戏,如《英雄联盟》、《地下城与勇士》等游戏代充,还有Google Play、Steam等可用于游戏购买及游戏内购的第三方平台的代充服务,甚至可以对非国服游戏进行充值,浏览搜索结果,常见“日服”“韩服”“国际服”等关键词。
以三七互娱旗下的《斗罗大陆:魂师对决》为例,南都记者在淘宝搜索相关代充,结果中包含大量相关商品及商家。浏览发现,在这类代充的商家宣传中,“自动发货”“源头直充”“低价首充”等关键词较为常见,主要商品为该游戏道具的兑换码及账户余额。南都记者在搜索出的销量前列,标注“7年老店”的“秋风的铺子”店铺看到“24小时自动发货拍下秒发”等字样,商品详情显示,“所有资料随便填”,拍下链接中的商品后会自动发货兑换码,玩家使用兑换码在游戏中即可兑换相应的游戏道具。在另一家“胖迪手游华为充值礼包”的6年店铺,530元可以为《斗罗大陆:魂师对决》游戏账号中充值648元。该店铺仅充值华为账号,需要提供自己的账号密码或者扫描店家提供的二维码,店家进行上号充值。
存在代充风险
南都记者在淘宝浏览代充商品时发现,很多商品的宣传图及文字简介中带有“正规白卡,提供回执”“正规渠道”“安全效率”等字眼,这类代充主要是商家利用游戏充值各国定价的不同而产生的差价进行大量充值,其中包括了汇率等因素。而与这类相对应的则是无法提供回执的“黑卡代充”,这类代充存在信用卡盗刷等行为。
据观察,不少网友投诉称曾因购买代充服务而导致游戏账号被封。有网友称,在淘宝充值店铺购买游戏《命运-冠位指定》后,向客服索要回执,却遭拒绝；有网友表示自己拿到截图后却发现是店家自己伪造的回执单。
淘宝客服:
对此没有硬性打击措施
南都记者实测,在一些店铺将相关商品发送给客服后,会出现淘宝官方的提醒,显示“根据国家有关法律法规及平台规则,购买网友类商品须年满18周岁。平台禁止商家向未成年人提供相关商品,禁止未成年人购买。”然而,在记者使用未成年人淘宝账号与客服沟通与购买的过程中却几乎未收到实质性的购买阻碍。
南都记者尝试用未成年人账号在淘宝8年老店“橘***”购买某游戏点券,该店铺的商品详情里的“消费提醒”强调了禁止未成年人充值。然而下单前,记者询问客服“未成年账号是否有充值限制”,客服却回复“不知道,试试”。记者下单了65元的点券商品后,客服便发送来登录游戏的二维码,指引扫描确认登录玩家游戏账号。在客服确认充值成功后,记者自己登录该未成年人账号查看,发现715点券已到账。在此次交易结束后,该店铺客服还保证称以后的吃鸡辅助挂平台消费可以“无时间限制续充”。
值得注意的是,记者此次使用游戏账号的号主仅10岁,按照防沉迷规定,8周岁以上未满16周岁的用户单次充值的上限不得超过50元,然而游戏代充商家却可以一次性为该账户充值超限额度,直接绕过了防沉迷规定。
无独有偶,南都记者尝试在淘宝从搜索可以给《迷你世界》游戏充值迷你比的店家,发现店铺“5198点卡专营电”,该店28.5元可以充值335迷你币。下单前南都记者询问客服“未成年人有无充值上限”,客服则回答“未成年人请成年后再来充值”,然而记者尝试直接在下单页面填写未成年人“迷你号”后,依旧可以下单,并且再次登录该10岁未成年人账号,迷你币已到账。相比上述点券充值游戏,《迷你世界》手游想实现“迷你币”的代充,商家无需登录玩家账号,直接可以完成充值。
记者就此在淘宝发起了店铺投诉。然而淘宝方却给出“举报不成立”的结论,原因是“暂无足够的证据证明您举报的商品违反了淘宝平台销售规则”。随后记者拨打淘宝客服电话,客服表示他们将对商家的不当之处考核记录,会根据实际情况进行降低卖家店铺排名等多维度处理。而对于向未成年人提供游戏代充商品这一现象,客服表示淘宝暂时只有一些相关提醒,并没有硬性打击措施,对于涉及游戏灰黑产的商品均没有相关的举报渠道。
电商平台应当如何做防范杜绝提供未成年人游戏代充服务呢?南都大数据研究院发起的民调数据显示,近九成的参与调查者认为用户进行游戏充值应核验身份；另外有超过七成的参与调查者认为平台应当加强对商家的巡视,对向未成年人提供代充的商家进行严厉处罚；半数参与调查者支持设立举报机制,用户可以举报违规代充交易的商家。
专家建议
应持续研究新问题加强监管
上海协力(杭州)律师事务所律师曾祥欣表示,因为会损害游戏公司的利益,代充被几乎所有的网络游戏用户协议所禁止。其次,根据情节的不同,代充者在刑事上可能涉及职务侵占、信用卡诈骗、盗窃等违法犯罪；在民事上可能涉及违约、不正当竞争等民事责任；对于部分在游戏公司规则框架内的代充而言,也有可能不具有违法性和违约性。
南都大数据研究院发起的民调结果显示,将近五分之四的受访者支持监管部门出台相关措施,严惩代充涉及未成年人的情况；有60%的受访者认为父母应当管理好自己的支付账号及密码,防止未成年人进行游戏相关的非理性消费。
上海申伦律师事务所律师夏海龙认为,考虑到此类灰产的特点,应加强对电商平台、第三方支付平台、电信运营商等关键环节的主体责任要求,上述平台应严格依法履行对相关用户、设备、交易的审核义务。王军义律师表示,监管部门应持续加强未成年人网络保护及新问题的研究力度,及时出台细化措施加以应对。
出品:南都大数据研究院 网络内容生态治理研究中心
监制:戎明昌 刘江涛
策划:王海军
统筹:邹莹
研究员:罗韵 唐静怡 王一雪 林芯芯 杨小旻 张雨亭
技术:占华平 实习生:付思童
